“回來！”就在她的一條腿快要邁出門檻的最後一刻，郝春來咬牙把人叫住了。

　　人隻要妥協了第一步，就會妥協第二步。

　　半個小時後，郝春來翻出了家裡所有的現錢，又挨家挨戶借了一些，終于将這筆錢湊了出來。

　　安家費三百二十塊，這個沒有任何争議。

　　有争議的是那個臨時工的名額。

　　孟媛雖然是臨時工，但這年頭，臨時工和正式工也沒什麼區别。

　　隻要在單位幹上三年，不犯原則性的錯誤，基本上都能轉正。

　　所以在她的堅持之下，最後這個名額是按正式工的價格算的。

　　兩樣加一起，連本帶利差不多是1300多塊。

　　可以說，這筆錢已經基本上掏空了郝春來所有的積蓄。

　　然而人的悲歡各不相同，就在郝春來看着桌上的欠條，心痛的都快要窒息之時，旁邊的齊芳此時卻恨不得撓花他的臉。

　　這死東西！天天在家裡跟她哭窮，沒想到背地裡不聲不響的竟然攢了快一千塊的私房錢。

　　虧她還真的信了他的鬼話。

　　好在這筆錢現在進了自家閨女的腰包。

　　想着這些，齊芳再看孟媛的目光明顯多了一絲熱切。

　　隻是還不等她開口，孟媛從包裡拿了一份文件一樣的東西遞了過來。

　　“這是什麼？”齊芳不明所以。

　　“斷親書。”

　　話落的同時，孟媛這才将目光落在了齊芳的身上。

　　算算她們母女倆也有近八年的時間沒有見了。

　　看着她鬓邊的白發還有眼角多出的皺紋，孟媛以為自己心裡多少會起一些波瀾。

　　但是沒有，一點也沒有。

　　就連接下來要說的話，孟媛也沒有絲毫猶豫。

　　“斷了親，從此以後我們就大路朝天，各走一邊。”

　　相比于孟媛一臉的平靜，齊芳臉上的表情則要複雜的多。

　　她忽然發現，眼前的女兒讓她覺得好陌生。

　　然而再開口時，齊芳還是一慣說教的語氣，“你要的，你郝叔都已經全部給你了，一分不少！你還想怎麼樣？大過年的，非要把娘家鬧得人仰馬翻你才滿意嗎？”

　　“你也不想想，和娘家鬧掰了，對你有什麼好處？”

　　“好處？”孟媛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，“我和娘家交好，又得到了什麼好處？”

　　說着，她偏頭看了一眼這個不到三十平的屋子，最後目光定定地落在堆滿雜物的客廳一角。

　　“我在這裡睡了四年，在疆省待了七年，這十一年當中，你有關心過我一句，問過我一句在外面過得好不好嗎？”

　　“你知道疆省的冬天有多冷嗎？”

　　“你知道那幾年，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？”

　　話落，孟媛吸了吸鼻子，将眼裡的淚意生生憋了回去。

　　她看着齊芳，問出了那個壓在心底多年的問題。

　　“當年，他拿戶口本偷偷替我報名援疆這件事，其實你是知道的，對吧？你隻是裝作不知道，對嗎？”

　　齊芳：“我……”

　　“你知道這件事，但你沒有幫我說過一句話，一句話也沒有！”

　　“或許在你心裡，女兒生下來就應該為這個家，為你的兒子付出一切，而那個名額和三百二十塊，就是我能為這個家做的最後貢獻！”

　　“媽，”從進這個家開始，這是孟媛第一次開口叫她媽，可能這也是最後一次了，“我的心一開始不是這麼硬的，這些都是你們逼的！”

　　“媛媛，媽知道錯了，是媽對不起你……”

　　齊芳解釋說，“媽就是個沒什麼見識的普通女人，我也沒什麼本事，當年的事，我也是沒辦法。”

　　話到這裡，她一把拉住了孟媛的手，“以後媽一定會好好補償你，好嗎？”

　　也真是難得，有生之年還能從她嘴裡聽到補償二字。

　　“補償，你打算怎麼補償我？”孟媛笑着道：“如果你真想補償我，讓我頂了你的班。”

　　“那怎麼行！”齊芳想都沒想，下意識地說道：“這工作是要留給你弟媳婦……”

　　孟媛沒再說話，隻是一臉譏諷地看着她。

　　齊芳臉上卻沒有半點羞愧，“媛媛，你也不要怪媽偏心，你弟弟不像你這麼有出息，你弟妹現在又沒有工作，全靠你弟弟一個人賺錢養家，他們生活很不容易的！”

　　話到這裡，她終于說出了自己最終的目的。

　　“媛媛，你嫁了個好人家，女婿也有本事，看在媽的面子上，你能不能幫幫你弟……”

　　“簽字吧。”

　　孟媛直接打斷了她的話，還順帶着亮了明牌，“如果你還想他保住那份工作的話，就簽了吧，你知道的，他手腳一向不怎麼幹淨……”

　　果然每一個被威脅的人，都做不到心平氣和。

　　“我是你親媽！”齊芳怒道：“你就這麼逼我？”

　　“如果能選擇，我甯願你不是！”

　　說完這句，孟媛又道：“我婆婆他們還在等着我回去吃飯，簽了吧，别浪費彼此的時間了。”

　　說這話的時候，她的眼神很冷漠。

　　冷漠的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。

　　這下，齊芳是真的慌了。

　　她雖然事事偏袒兒子，可她心裡其實很清楚，等到她老了躺在床上動不了的時候。

　　真正能指望得上的，能在床前伺候她的，就隻有這兩個閨女。

　　隻是這個道理，她明白的似乎有些晚。

　　老二因為換親的事，這些年一直怨着她。

　　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早上送完了節禮，連飯都沒吃就回去了。

　　如果大閨女再和她離了心，等她以後老了，她還能指望着誰？

　　“你知道的，我說到做到。”

　　孟媛再次開口，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意思，“是斷親，還是他丢工作，你自己看着辦。”

　　打蛇打七寸，這句話精準的擊中了齊芳和郝春來的軟肋。

　　不管他們有多不情願，但最終為了各自的兒子。

　　他們兩口子還是在斷親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，并且還按了手印。

　　見目的已經達到，孟媛将斷親書還有錢票仔細收好。

　　這個家，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。

　　甚至都沒再看那兩人一眼。

　　拉開門，徑直走了出去。

　　直到快出電機廠大門的時候，孟媛停下了腳步，她将早已寫好的舉報信投進了職工舉報信箱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