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消息的那一刻。

　　沈朝惜像突然跌進冰冷的河中，四肢無力，腦子裡也有些昏沉。

　　陸雲洲皺眉看着她，眼神裡是藏不住的擔憂愁緒。

　　冬日，九點的京城，籠罩在一片蕭瑟的寒冷中。

　　車緩緩駛入沈園，就看見那複古的宅院大門，天色昏沉，似有薄霧吹來。

　　氣氛壓抑。

　　可在這樣的冬天，即使渾身發冷，沈朝惜腦海中，也隻有軍區知道的消息。

　　沈朝惜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軍區走出來的。

　　而後，又是怎樣去的沈家。

　　沈朝惜隻知道，她擡眼的時候，眼前的一切，足夠讓她心顫。

　　心死。

　　就在沈園中，所有人都穿着一身黑衣，好似在預示着什麼不好的事情，已經悄無聲息的發生了。

　　沈家的祠堂大門外，看守着十幾名黑衣人。

　　氣氛死寂。

　　而她一眼就看到了裡面燃燒着的長明燈。

　　火燭燃燒，是祭祀逝者。

　　沈墨也是黑色的中式西裝從正廳一側的大門出來，在他身後跟着的五六名黑色衣服的人，緩緩出來，沈墨的一隻手垂落在身前，他看到沈朝惜的時候眸色微變，黯淡了下來。

　　“哥哥。
”

　　沈朝惜看着他，似乎是不敢相信軍區來通知她的人說的話，可她回到沈家後看到的一切，根本不允許她逃避。

　　看到沈朝惜的神色，沈墨低垂着眼眸，平時清冷俊美的那張臉，看上去顯得隐忍着情緒，溢出來疲憊。

　　“對不起朝朝。
”

　　“我沒有把他好好帶回來。
”

　　沈墨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西裝，他的手臂纏着紗布，好似在軍區受了傷。

　　而沈家正廳裡，那片白布遮住的人。

　　就是沈墨從A國犯罪分子手裡帶回來的人。

　　沈家的小少爺，沈朝惜的三哥，沈既白。

　　聽到自己的二哥沈墨也這麼說，那一瞬，沈朝惜手腳冰涼。

　　她好似從軍區聽到消息後，一直懸着的一顆心終于壓下來。

　　精神恍惚了一瞬，甚至是胸口悶疼，有些喘不過氣。

　　“他不是說，任務沒問題嗎？
”

　　沈朝惜那張清冷的白皙的臉，倏然變得蒼白無色，她眸色夾着淚，看向沈墨的時候。

　　她的側眼角泛紅，似乎強忍着什麼。

　　“五年潛伏，警方不是昨晚已經收網了嗎。
”

　　沈墨蹙眉，他蒼白冷淡的面容，忽然揚起一抹擔憂盯着沈朝惜，他纏着紗布受傷的那隻手，想試着擡起來，去整理沈朝惜因為從軍區趕回來而被冷風吹亂的額前的碎發，他的左手卻又頓住，就這樣停在半空中。

　　“朝朝……”沈墨喑啞無力的聲音喊道。

　　因為這件事，涉及A國的犯罪勢力，所以Y國軍方和刑警方面的人，展開行動收網的時候。

　　沈既白已經出事了。

　　沈墨也在跟那些犯罪勢力周旋的時候，受了傷。

　　雖然他是總軍區的首長，指揮官，但他不是A國的人。

　　在他們深入A國的時候，他們全都是不能大面積行動的，還得配合A國的軍警方面，所以他們行動受限制。

　　而有一個緻命的弊端，那就是如果其中某一個環節出了事，發生了意外，他們不能及時的做出反應。

　　而沈既白任務結束前，出現意外情況了。

　　在他出事，距離任務結束就隻差了半個小時，三十分鐘。

　　他失去了性命。

　　白布遮蓋，襯衣血染。

　　血迹斑斑。

　　而沈老爺子知道消息後，受到刺激昏迷不醒。

　　沈頌年從軍區回來，沈家已然是一片靜谧，蕭瑟無聲。

　　沈園中，祠堂内站在最前面的男人，一身軍裝，身材高大，五官俊美冷硬，他暗暗沉下眸色。

　　沈頌年臉色沉冷，漆黑的眼睛裡隻有晦暗不清的暗色，他擡頭對着眼前來沈家交接的重案組的人。

　　“什麼時候的事？
”

　　這聲音，像極了一貫冷漠穩重的沈家大少爺，可偏偏隻有熟悉他的人知道。

　　他這一聲沉冷的聲音，帶有痛徹心底的顫，隻是全都被他強壓了下去。

　　沈既白他一身警衣去，歸來是血衣。

　　白布下，是意氣風發的沈隊長。

　　這還是被稍微清理過的沈既白，清隽白皙的五官，蒼白得毫無血色，隻是他渾身血污，襯衣血染，怎麼都整理不平整。

　　是他身上中了數不清多少槍，血淋淋的倒在了敵人犯罪窩點，嘴角還不斷湧出淡白色粉末和鮮血的Y國重案組緝毒大隊長。

　　沈既白，沈家的三少爺。

　　他于五年前潛入A國天龍犯罪集團，卻在任務圓滿結束前一晚死在了A國，沒能跟着他們回來。

　　這是Y國京城第一組建的刑警重案組，他們全體四十九名隊員，九人去，卻少了一個人回來，任憑誰心裡都不好受。

　　在警方展開行動，收網的時候，他們的隊長已經出事了。

　　他們都穿着一身警服，低垂着眸色，神色悲戚，站在沈家的院中。

　　那昏沉的薄霧籠罩在沈園，往前望去，就是寂靜無聲，水面漂浮着落葉的湖面。

　　聽到沈家人的詢問。

　　Y國重案組的人，臉色很沉重，認真對着沈頌年回答說。

　　“就在沈隊長他傳回最後的消息，軍方行動的那個晚上。
”

　　沈朝惜内心一痛，昨天晚上？

　　昨晚，是A國傳回來消息，也是因為這份機密信息，讓他們知道了九龍灣的事情。

　　找到了A國那批貨。

　　可是這件事，并不會讓沈既白暴露身份，到底是哪出了問題？

　　就在沈朝惜思緒微頓，似乎内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，于是她腦子裡一片空白，不敢往深處去想的時候。

　　忽然，她的耳邊傳來了陸雲洲的聲音，他低眸下來，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。

　　“朝朝。
”

　　是在軍方行動的那個晚上。

　　是九龍灣清除了犯罪團夥。

　　是他們深入A國犯罪集團窩點，打擊了那夥罪惡勢力，卻也是在他們收網的前三十分鐘裡。

　　沈既白出事。

　　犧牲了。

　　他永遠的停在了A國。

　　停在了，他們任務結束前的那半個小時裡。

　　而且就在重案組的人将沈既白帶回來，送到沈家的時候，已經有專門的法醫檢驗過了。

　　“根據當時現場的情況看。
”

　　“他的胸口中了一槍，背後兩槍，膝蓋上一槍，喉嚨中還殘留着大量粉末……”

　　“應該是被敵人發現，給他注射了藥劑，嘴裡也灌入了不少白色粉末，導緻内髒出血嚴重。
”

　　“可偏偏沈隊長他，在瀕死之際，朝着他們開槍了。
”

　　這些人每次多說一個字，沈朝惜内心就疼一次。

　　因為沈願在軍區執行任務，所以知道消息比他們都晚了一些。

　　但當沈願回來的時候，知道了沈家發生的事，他下意識的，内心沉痛的同時，是看向了沈朝惜。

　　他擔心姐姐。

　　而比起沈願的擔心。

　　沈墨想到了以前的事，就怕朝朝在知道以後走不出來了。

　　“哥哥。
”

　　“你為什麼不跟大哥和二哥一樣，去軍校啊？
”

　　“因為哥哥想保護朝朝。
”

　　“以後有哥哥在，不會有犯罪分子敢抓走朝朝了。
”

　　“哥哥真好。
”

　　沈既白成為刑警，起初是因為自己的妹妹。

　　落在了那些犯罪分子的手裡。

　　他自責了很久很久。

　　那時候，他也還很小，他隻是比沈朝惜要大三歲。

　　可他會哄妹妹。

　　會想要，如果能多保護她一點。

　　如果她沒出那件事？
那該多好。

　　而沈既白在重案組的遺物，他隊裡的人也給他帶了回來，是他帶過的一名手下。

　　因為沈既白是他的隊長，這名年輕的刑警也許是了解他們的隊長，于是在看到沈朝惜以後低着頭，将手中的遺物交給了沈朝惜。

　　是一個整理好的紙箱，而裡面，沈朝惜找到了一本類似于刑警在訓練之餘，習慣了在本子上記錄下來的一些東西。

　　沈朝惜卻在看到他本子上那些話時，眼角一紅，愣住了。

　　這名年輕的刑警對沈朝惜說：“隊長他……”

　　“最初隻是因為家人受到傷害，他選擇了成為一名優秀刑警。
”

　　“而後是為了人民正義，他慷慨赴死。
”

　　“無怨無悔！
”

　　“這是沈隊長他在去卧底前在重案組寫下來的話。
”

　　“他還說，這是最高的榮譽。
”

　　沈既白：“這是我身為一名人民警察，最崇高的理想，也是最高的榮譽。
”

　　而越說到這裡，沈朝惜聲音發顫，她握着本子的手指在細微的發抖，聲音艱澀低啞。

　　“他還說了什麼？
”

　　沈朝惜逐漸的，她已經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了。

　　她隻是想問，她想知道，關于沈既白的消息，哪怕是以前的事情也好。

　　“他還說，他有個妹妹。
”

　　“小時候沒有保護好她。
”

　　“他上學回來，剛下沈家的專車，回來後他的妹妹就不見了。
”

　　“他那天，書包裡還放了她最喜歡吃的糖。
”

　　而這些話，原本沈既白不會對任何人說的，大概是這麼年輕的刑警，是沈既白親手帶出來的徒弟。

　　所以會開導他，說一些以自身為例的話，又或許，從那個時候就注定了。

　　沈既白永遠都無法再開口，告訴自己的妹妹。

　　聽到這些，沈朝惜心髒在流血，她好似突然都想起來了很多年前發生的事。

　　在她幼年的記憶裡，沈既白的确做了很多。

　　因為沈家人都是品學兼優的，從小學習就好，而小少年本該整潔隻有課本的書包裡，卻會放很多她愛吃的糖。

　　那時候沈朝惜問過。

　　“哥哥跟我一樣喜歡吃這個？
”

　　“嗯。
”

　　沈既白應聲，分明他也還隻是個小男生，卻知道怎麼哄妹妹了。

　　那時候看到眼前的一幕。

　　“可是小少爺，您從來不愛吃這些的。
”

　　就連沈家的管家都開始好奇，小少爺每回書包裡除了課本，還有一些零食和糖，可是據他所知，沈既白不愛吃甜食。

　　管家很想問他，為什麼？

　　因為妹妹喜歡。

　　沈家發生了這樣的事。

　　即使平時沈頌年他們再忙，也都趕回來了。

　　他們換上了一身黑衣。

　　陸雲洲也是。

　　葬禮，是在沈既白出事兩天後舉行的，冰冷冷的黑色墓園，空曠，陰冷，在這一天裡卻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。

　　有軍方的人，有重案組的人，還有刑警方面的人。

　　同樣，還來了一個人。

　　權家的大小姐，權錦。

　　她穿着黑色的裙子，看不清她的神色，隻是她和沈家人一樣，似乎也很悲傷，卻隻是默默地來參加完沈既白的葬禮後，她就離開了。

　　那天下雪了。

　　死寂的黑，跟純粹的雪白，刺眼至極。

　　分明是白天，可權錦眼前，隻剩下一片看不清的灰暗，她似乎有些情緒恍惚。

　　沈既白你說過。

　　你我風華正茂，向陽而生。

　　你沒做完的事，我會繼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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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她将一束花，放在了葬禮上。

　　而站在墓碑前，沈家的人，卻都蒼白着臉，目送着親人離去。

　　沈朝惜隻是看着墓碑上的人。

　　這個連照片都不曾能出現在功勳牆上的名字。

　　也曾滿牆功勳，獎章，最後被抹去了姓名。

　　值得嗎。

　　這樣的話，或許很多人會問，五年的時間，遠離自己的祖國，親人，愛人。

　　去冒着性命危險冒險，值得嗎？

　　可是沈朝惜知道，沈家的風骨，永不言悔。

　　這都是他們成長後，自己的選擇，親人無法幹涉，卻與有榮焉。

　　可這不代表，他們不會痛，沈朝惜紅着眼，微微一笑，張開唇瓣說。

　　“是在生死之間，毅然選擇了擔當重任冒着生命威脅潛入A國完成國家交代的任務，為無數鬥争在緝毒前線的刑警同伴拿到了最有效的線索，一次次幫助警方的人打擊了犯罪分子，為國家和人民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防線的沈隊長。
”

　　“怎麼就不記得回家了？
”

　　“哥哥。
”

　　“你不是說會好好回來的嗎？
”

　　“你不是說……”

　　“在我需要你的時候，你就會像英雄一樣出現保護我。
”

　　前面沈朝惜還能控制情緒，說着那些大義凜然的話。

　　可到了後面，她哭出聲，卻哽咽着。

　　“你是人民的大英雄！
”

　　“可你怎麼不要我了？
”

　　沈朝惜眼睛有些紅。

　　她怔怔看着墓碑上的人。

　　去時，是少年身，血肉之軀。

　　歸時，是報國軀，英雄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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