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93章 新一輪殿選章程
康妃剛照顧着五皇子用了藥,小半碗褐色的湯汁喂得艱難,到底還是灑了些在杏黃色的錦緞兜衣上,留下深色的污漬。
她正拿着溫濕的軟布細細擦拭,初兒掀簾進來,面上帶着幾分凝重之色,道:“娘娘,明日……是郝嫔娘娘殁了一年的忌日。”
“内務府方才派人來問,咱們儲秀宮的小祭台設在何處?”
康妃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。
郝嫔。
這個名字早已在深宮之中沉寂。
在大周,嫔位作為後宮中等級較高的主位娘娘,忌日禮儀雖不及上面的位分隆重,但仍遵循嚴格的宮廷典制。
不僅要在東陵舉行正式祭祀,宮室也需設臨時祭台。宮中上下茹素一日,以示哀思。
若那個嫔位無子失寵,或是戴罪之身,這規矩多半也就流于形式,甚至無人提起。
可郝嫔不同。
她雖福薄去得早,卻留下了五皇子這點血脈。
母憑子貴,即便人已不在,該有的體面,内務府那些奴才也不敢短了她的。
康妃将軟布遞給旁邊的彩菊,緩緩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下,眉眼間染上濃重的傷感,拿起絹帕按了按眼角,哽咽道:“日子過得真快,郝嫔妹妹竟已走了整整一年了……”
她擡眼望向窗外的庭院,語調愈發凄然:“想起去年此時,郝嫔妹妹拉着本宮的手,将歲安托付給本宮,千叮萬囑,隻盼他平安康健。”
“可如今……歲安這病情反反複複,總不見大好。叫本宮……叫本宮哪裡有臉面去祭告郝嫔妹妹?”
“是本宮沒照料好歲安,辜負了郝嫔妹妹的托付……”
初兒見狀,連忙上前溫聲勸慰:“娘娘快别這麼說!”
“您對五皇子如何,宮裡誰人不知?日夜不休地親自照料,人都熬瘦了幾圈。”
“五皇子先天不足,太醫都說了需得慢慢調養,豈是一朝一夕之功?”
“郝嫔娘娘在天有靈,知曉您這般盡心竭力,隻有感激的份,斷不會怪罪您的。”
康妃聽着,依舊用絹帕掩着半張臉,肩膀微微抽動,似是極力壓抑着悲聲。
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放下帕子,眼圈倒是真被她揉紅了些許。
康妃輕輕吸了口氣,強打起精神道:“吩咐下去,明日儲秀宮的祭台,就設在西側暖閣,那裡清靜。”
“一應祭品、香燭都要用最好的,務必辦得妥帖莊重,不可有絲毫輕慢。”
初兒連忙應下:“是,奴婢這就去盯着他們布置。”
康妃又補充道:“再告訴小廚房,明日宮中茹素,咱們儲秀宮更要嚴格遵守。”
初兒一一記下,見康妃的神情依舊恹恹,便又寬解了幾句,這才躬身退下去安排事宜。
殿内重歸寂靜,隻有五皇子偶爾發出的,細微而不安的夢呓。
康妃走到榻邊,垂眸看着他而泛紅的小臉,手指輕輕拂過他微蹙的眉心。
她抿着嘴唇,神色愧疚。
她發誓,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
……
永壽宮。
午後的光影透過細密的竹簾灑進來。
沈知念端坐在紫檀木案後,面前攤開着内務府新呈上的,關于今夏用冰的預算冊子。
另一側,還摞着幾本待批複的宮務卷宗。
還有一本用杏黃色绫面包裹的冊子,是禮部初步拟定的,新一輪選秀章程的草稿。
沈知念是景泰元年九月初九入宮,一晃眼,還差三個月左右,就滿三年了。
芙蕖走近禀報道:“……娘娘,儲秀宮那邊,陛下準了康妃娘娘所請,允法圖寺的慧塵大師入宮為五皇子祈福,日子定在後日。”
沈知念執朱筆的手未停,隻在預算冊某處,不甚合理的開銷上劃了一道,随口應道:“哦?陛下允了?”
她并未擡頭,聲音平淡:“康妃為五皇子操心勞力,人都瘦脫了形。既然她信這個,祈求佛祖庇佑,或許真能讓五皇子安穩些,對病情也有益處。”
“由着她去吧。”
話音落下,沈知念便擱下用冰的冊子,伸手取過了那本杏黃封皮的選秀章程,翻開細看。
芙蕖見狀,知道娘娘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,便也不再多言。
她悄無聲息地退至一旁,替沈知念将已批複好的冊子整理歸類。
沈知念的目光掠過章程上一條條繁瑣的規制,心思卻已飄遠。
三年一度的選秀,如同即将湧起的暗流,預示着前朝、後宮的勢力,又将迎來一番新的排列組合。
多少雙眼睛盯着,多少家族摩拳擦掌。
她這個手握宮權,聖眷正濃的皇貴妃,更是處在風口浪尖。
要叮囑内務府,确保遴選過程不出纰漏。
要留意哪些人家送了女兒參選,其父兄在朝中任何職,與各方勢力有何牽連。
還要适時在帝王面前,對一些可能攪亂局勢的人選,不着痕迹地遞上兩句話……
比起這些關乎自身根基和未來格局的大事,康妃請個和尚進宮祈福,實在算不得什麼。
沈知念快速浏覽完章程,提筆在其中幾處做了标記,吩咐道:“拿去給賢妃和璇妃看看,讓她們也參詳參詳,回頭本宮再與她們商議。”
芙蕖接過章程道:“是。”
沈知念又伸手,拿起了下一本等待處理的宮務冊子。
……
六月初三,天色澄澈,日光卻不算烈。
儲秀宮院子裡的空地上,臨時設起了香案。
案上鋪着杏黃色的綢緞,供奉着新鮮瓜果、清茶素點。
三炷粗檀香已然點燃,青灰色的煙氣筆直上升,散開一股沉靜甯和的香氣。
慧塵大師身着袈裟,手持一串烏木念珠,肅立在香案前。
他雖是醒塵大師的師弟,卻比醒塵大師年長許多,年約三旬。面容清癯,眼神平和而深邃,确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氣度。
在慧塵大師身後,還跟着兩名垂首斂目的年輕僧人。一人手持引磬,一人捧着經卷。
康妃今日穿得格外素淨,一身月白色的宮裝,未戴钗環,隻鬓邊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絨花。
她跪在香案側前方的蒲團上,腰背挺得筆直,雙手合十,眼簾低垂。面容被缭繞的香煙模糊了幾分,更顯得脆弱而虔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