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1章 沈知念不是神
匈奴這不僅僅是為了向大周求娶公主,更是試圖用實際利益,來扭轉戰敗的弱勢地位。
帝王沉吟着,沒有立刻回應,目光似有似無地看向宗親席上,那個面無人色的紅色身影。
雲安長公主低着頭,緊緊咬着自己的嘴唇。
所有人的心思,都系于帝王接下來的話語。
是應允,還是拒絕?
攣鞮·伊屠靜靜等待着。
他賭的,就是大周同樣需要休養生息。
需要戰馬。
也需要一個穩妥的方式,來羁縻匈奴這頭受傷,但未死的蒼狼。
每年三千匹戰馬,這個數目确實令人心動。
大周缺馬,尤其是能組建精銳騎兵的良駒,這是軍中的一塊心病。
但南宮玄羽比誰都清楚,匈奴絕非是看上了雲安的姿色,才願意付出如此大的血本。
他們求的是大周的絲綢、茶葉、鐵器、糧食等。還有相對安穩,便于休養生息的邊境。
求的是借助這樁賜婚,扭轉戰敗的頹勢,在談判桌上赢得更多喘息空間。
甚至……在未來可能的博弈中,埋下一些伏筆。
從帝王的角度看,這筆賬值得仔細掂量。
他并非沒有給過雲安機會,可她的愚蠢、任性、口無遮攔,屢屢挑戰他的底線。
留她在京中,遲早是個禍患。
然而作為戰勝國的帝王,南宮玄羽不能表現得太急切。
上趕着的不是買賣,尤其在這種涉及國體和顔面的事情上。必須讓匈奴明白,賜婚是大周的恩賜,而非被迫交換。
南宮玄羽臉上的神情依舊深沉難測,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:“左賢王所言,朕已知曉。”
“匈奴誠心求娶,願以戰馬為聘,足見貴邦止戈休兵之誠意,亦是對大周公主的看重。”
說到這裡,他略作停頓,成功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。
尤其是雲安長公主。
她擡起頭,眼中升起了一絲微弱的光芒。
或許……或許皇兄不會同意匈奴的請求。
“然……”
帝王話鋒一轉,繼續道:“公主婚嫁,關乎天家體面,兩國邦交,非比尋常家事。”
“朕,還需斟酌。”
他沒有答應,也沒有拒絕。
但這番話落在不同人耳中,滋味截然不同。
攣鞮·伊屠心中一定:“大周陛下深思熟慮,自是應當。”
“匈奴靜候佳音。”
他聽懂了南宮玄羽的弦外之音,這樁親事有戲。
大周皇帝心動了,隻是在拿捏分寸,等待更高的價碼。
接下來,就是雙方臣子具體磋商的環節了。
席間的大多數朝臣,尤其是熟知政務的,交換着心領神會的眼神。
陛下沒有當場嚴詞拒絕,還肯定了匈奴的誠意和看重,這件事恐怕八九不離十了。
接下來無非是讨價還價,看看匈奴還能吐出多少好處。以及如何将這樁婚事操辦得既彰顯天朝恩典,又不失體面。
忠勇侯眉頭微蹙,看了看禦座上的帝王,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雲安長公主,暗自歎了口氣。
他是武将,自然渴望那些戰馬。可想到一位金枝玉葉要遠嫁苦寒之地,心中終究有些不是滋味。
雲安長公主對上帝王毫無溫度的眼神,看到周遭那些或同情,或唏噓,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後,眼底的光徹底熄滅了。
斟酌……不過是明面上的說辭罷了。
皇兄沒有問她願不願意,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,對皇妹遠嫁的不舍。
她就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,被擺在了兩國談判的桌上。隻等對方出夠價錢,就會被包裝好,送往遙遠的草原。
雲安長公主心中湧起了濃濃的絕望,眼前陣陣發黑……
她想起了文淑曾經的勸告。
那時,她覺得文淑是在危言聳聽,現在卻悔之晚矣……
沈知念将這一切盡收眼底,沒有說話。
上輩子雲安長公主含淚遠嫁,大周和匈奴迎來了短暫的和平。可不到半年,匈奴便撕毀契約,戰火重燃。
雲安長公主在異族營帳自焚,香消玉殒。
但這一世,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。
大周和匈奴的戰事提前結束,朝局、後宮也與前世有了諸多差異。
上輩子,攣鞮·伊屠并未作為使臣,正式來訪。
那麼,雲安長公主這一世的和親,還會走向同樣的結局嗎?
沈知念不确定。
她看着南宮玄羽的側臉,知道大量戰馬的誘惑,對他來說有多大。
她也看到了雲安長公主眼中的絕望之色。
沈知念本想在私底下提醒帝王,和親未必能換來真正的和平。
畢竟前世血淋淋的教訓擺在那裡。
可是……
這一世的許多走向都不同了。
沈知念不是神,無法預知所有變數。
她所依仗的,不過是前世的記憶。而這輩子,棋盤早已被打亂重布。
此事關乎千萬百姓性命,邊境安甯,沈知念不敢輕易開口。
此時此刻,她隻能選擇沉默,繼續觀察、等待。
在看清更多線索之前,她不能将那些驚世駭俗的猜測說出口。
宮宴結束後,衆人陸續告退。
文淑長公主走得稍慢些,看着前方那抹紅色身影。
雲安長公主被兩名侍女攙扶着,腳步看起來有些虛浮。全然失了往日昂首挺胸,恨不得把“尊貴”二字刻在腦門上的驕橫,隻剩下強撐的體面。
文淑長公主的腳步遲疑了一下。
三姐早已和她形同陌路,她此刻湊上去,三姐定然不會有好臉色給她。
可……想到宴席上發生的事,文淑長公主心裡有些不是滋味。
若三姐真的去了匈奴和親,她們這輩子,怕是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。
文淑長公主加快幾步,在雲安長公主即将登上馬車時,輕聲喚道:“三姐……”
雲安長公主上車的動作一頓,卻沒有回頭。
攙扶着她的侍女也停下了動作,垂首不敢多言。
夜風拂過,帶着初春的寒意。
“三姐……”
文淑走近兩步,溫和道:“夜寒,三姐今晚又飲了不少酒,要注意身子。”
雲安長公主終于緩緩轉過身。
宮燈的光照在她臉上,那雙曾經總是盛滿倨傲的眸子,此刻紅腫未消,眼底卻是一片死寂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