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境中,那是一個春日裡的下午,阿繡午睡起身,見着外面日頭明媚秀麗,便想到院子裡走走。
她喚了丫鬟紫桐進來為自己洗漱更衣。
鏡中,十五歲的姑娘着一身藕粉色繡玉蘭花的百褶長裙,發間随意一支蘭花簪子,膚若凝脂,目若點漆,乃是世間少有的仙姿佚貌。
隻可惜,長年郁結入心,本是天真爛漫的年紀,眉宇微蹙間卻有濃濃化不開的郁氣。
“小姐,外面有風,你的身子剛好一些,不如就在屋裡坐坐吧。
”
紫桐為她理了一下衣擺,關心勸道。
阿繡不言,指了下架子上的披風道:“對了,杜媽媽可回來了?
”
紫桐搖頭,拿了那披風給阿繡披好又道:“我本想讓紅梢去前面看看,那丫頭又說肚子痛,都沒向你告假就躲房裡休息去了。
”
紫桐十分不滿,阿繡卻無心去管這些小事,她想到杜媽媽,園子也不逛了,要去前院看看。
“小姐!
”
紫桐攔在阿繡面前:“你大病初愈,要是跑去前院給二公子知道了,會責罰奴婢的。
”
紫桐一臉為難的樣子,提到二公子,聲音裡帶着怯意跟羞怩。
阿繡眉頭微蹙,直接将人推開:“你是何家的奴婢,還是我卓家的奴婢?
誰能越得過我來罰你。
”
她說完便快步走了,紫桐無奈,隻能匆匆跟了上去。
平陽的這處宅子并不大,去到前院也就用了小半刻鐘的時間。
阿繡走出回廊,遠遠便見到杜媽媽在廳堂外站着,身邊還有從濱州那邊帶來的大掌櫃跟平陽何家的二老爺。
看樣子,廳堂裡有人。
阿繡沒有再上前,去到不遠處的涼亭裡等候。
那邊,杜媽媽見主子前來,跟那兩人說了聲,便過來了。
“小姐,你怎的出來了。
”
杜媽媽心疼,捏了下阿繡的手,感覺是溫的才安心了些。
阿繡對她笑了笑,看了眼廳堂那邊問道:“你還沒有見着人?
”
“也不是沒見着,隻是二公子事務纏身,老奴沒說上幾句話,便想等他忙完了再問問,不想裡面的人一直談到現在。
”
“噢?
可知裡面是何人?
是不是有人帶消息回來了。
”
阿繡帶着頻頻望向那邊,杜媽媽一看便知小姐想岔了。
“聽說是虎口山藥園子裡的一個管事,他爹去得早,娘又卧病在床,何二爺推薦他,本想讓他打理這邊新建的桑園跟蠶房,不料人過來了,卻是來請辭的,說家裡老母親無人照看,準備辭差歸家。
”
“這不,正談着呢。
二公子想留人,也不知人家願意不願意。
”
杜媽媽有些可惜,聽說小夥子年紀輕輕本事不小,現下難得被人提拔,家裡又出了這種事,前程都耽擱了。
不過,人是好的,難得這般孝順。
杜媽媽所說的那些阿繡到後面都沒怎麼聽進去,知道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,眉頭又深深地皺上了。
來到這處七八日,怎知那楊大管事音訊了無。
“原來這樣。
”
阿繡難掩失落,擡眸間便見廳堂的木門打開,一襲青衫的年輕男子躬身從裡面退了出來,對門口的兩人拱手說了些什麼,神情帶着無奈般的歉意。
這顯然是事情未談好,人沒有留下來。
那兩人不悅,揮袖有些不屑。
男子也未做過多解釋,微微欠身便在小厮的帶領下離去。
阿繡本也沒當回事,可就在他轉身之間,無意中露出了左臉那道長長的疤。
阿繡心頭一震,想這人身世也是可憐,父親早逝,自已面容被毀,而今母親卧病在床他還要回家盡孝,前程也沒了。
不過,自己一個孤女,也沒什麼好可憐别人的。
阿繡苦笑,帶着人準備去廳堂那邊,不想裡面的人快步走了出來。
那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,着一身月白色錦袍,頭束玉冠,眉目英挺,行走間腳步如風,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儀态。
“姚姚,你怎麼出來了?
”
姚姚是阿繡的乳名。
何文筠滿臉擔心的看着她,随即便掃了一眼她身邊的紫桐,神色淩厲。
紫桐害怕地垂頭,默默退開了幾步。
“表哥,你别責怪她,是我執意要出來的。
”
阿繡以帕掩唇,輕輕咳了聲道。
何文筠見狀,緊張般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:“怎麼又咳了,配的藥有喝嗎?
我送你回去。
”
兩人緊挨,姿式暧昧,阿繡有些不自在抽手退開了半步,淺笑道:“我已經沒事了,剛剛隻是嗓子有些不舒服。
表哥,我就是想問問,楊管事的事情如何,派出去的那些人可有帶回什麼消息?
”
阿繡停步,有些期盼地看着他。
何文筠目光一閃,緊接着臉上挂起一絲愁緒道:“派出去的人都盡力了,找到幾個同名同姓的人,全都不是他。
姚姚放心,卓家的那套祖傳針法,大表哥一定會幫你找回來的……”
身邊的人滔滔不絕,阿繡卻早已經神遊天際,她想找到當年掌管家中南北兩地生意的大管事,卻不是為了那套針法,而是想弄明白江南一帶有名的巨商卓家,為何一夜之間欠了别人幾十萬兩銀子,還将家裡的幾十間繡房抵了出去。
出事那年,阿繡還小,如今想來,處處透着詭異。
“姚姚,姚姚?
”
肩膀被人拍了,阿繡回神,便又聽得何文筠道:“你放心吧,等這邊的繡房辦起來了,我親自出去找人。
”
“對了姚姚,前兩日我讓人送過去那幾件繡品,你可有認真看過?
都是卓家獨有的繡工,針法可有拆開來,能摸索得透?
”
男人眼中有無法忽視的光茫,阿繡淡淡搖頭:“表哥且再等等吧,我頭還有些暈。
”
“姚姚勿急,我等等便是……”
本是為數不多的姻親,可每每憶起何家人,阿繡都惡心得想做嘔。
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,等阿繡從夢境中醒來,後院的雞已經叫兩遍了。
她翻身慢慢坐起,轉頭看向旁邊床上的人,又憶起夢境中的那些點點滴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