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年宋二才在鎮上的學館上了近五年,還是館主的學生,不管是對裡面的夫子,還是對各方面事物他都非常熟悉。
看門的齋夫自然也是認識宋二才的,很客氣的将他請了進來,可當看見他身後的宋添,神情卻是一怔。
“此乃犬子,今日前來參加入館考試,昨日已與館主談過。
”
宋二才簡單道明原由,齋夫點頭,将兩人領到專程用着入門考試的一間小堂。
一路上宋添好奇四顧,學館的高牆擴院他之前沒有見過,此時見着處處都是新奇。
小堂裡沒人,齋夫讓他們稍坐一下,這就去通知館主。
“有勞。
”
眼看那人遠去,宋二才揉了揉兒子的發頂道:“長學班入學考試題樣很基礎,試帖也是最簡單那類,你不用緊張,按正常發揮就好。
”
“爹,我知道了。
”
要說緊張宋添肯定會有,他聽父親說過,長學班入學考試要是不理想,不滿十歲的孩子是會進蒙學班重修的。
他還有一個月就滿十歲了,已經不想再去面對蒙學班的小娃娃們。
父子倆在小堂門口站了會,拐角處便走來一位須發全白的老者。
這人便是館主,姓李,家是河口鎮有名的鄉紳,自己也是三十多年前中舉的老舉人。
因不喜官場,中舉後沒有再考,而是遊曆四海,十多年前回鄉,接手河口鎮學館教書育人,是鎮上最德高望重之人。
宋二才帶着兒子拜了一個大禮,館主虛扶一把,打量了一下宋添,眉頭不察地蹙了一下。
三人去到堂中,館主問了一下宋添習過什麼書,随手寫一道試題讓他作,還讓默寫一篇經義。
題都不算難,從他所學的書中挑選。
宋添看完題意便坐下來鋪紙研墨,提筆作答。
他的動作沒有遲疑,看得出來胸有成竹。
館主站旁邊看了會,便跟宋二才打了手勢,帶着他一起出去了。
兩人去到外面的小花圃旁,館主捋了捋白須,似是有話想說,卻又不知如何開口。
“先生,有話還請直言。
”
宋二才拱手,模樣還是那般溫和。
“曦之,當年你乃我得意門生,多次不中,是我人生一憾。
剛剛見到小公子神色沉穩題經對答無誤,雖還沒看到卷子,感覺也不會差了去。
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你,我難得欣慰,隻是……”
李館主頓了頓又道:“他臉上的傷乃是大忌,縱使有天大的才學,也很難成為天子門生。
你參加過科考,自然也知道身有傷疾之人,一般隻能止步于舉人。
”
身有殘疾,不管是先天還是後天都很難在科舉這條路上走下去。
雖說朝中沒有明文規定身體有疾者不允參考,但想取得名次比普通人要難得多。
現下的科舉考試雖實行糊名制,考卷與考生不對号,但對于身犯殘疾者暗地裡還是會進行一些篩選。
縣試是第一關,縣太爺主考,這一關本就不嚴,過與不過,不光要看文章,很多時候還要看主考官的心情。
宋添的傷,很可能在這裡就成為阻礙。
就算一切順利中了舉,入京後的殿試肯定是進不去的。
殿試需要面見聖人,怎會讓一個面貌有疾的考生污了天子的眼。
李館主可惜般搖了搖頭,像宋添這種,注定在這條路上走不到最後,最多中舉。
裡面的娃娃還小,李館主也不想随随便便對他的将來做出什麼斷言,他遊曆在外多年,見過的能人奇遇也不少,也難說将來他會不會有什麼造化,所以此時他隻是給出提醒,不是建意。
宋二才一直都是面含微笑,就好像猜到李館主會說這些一般。
曦之是他的字,也是當年在學館時李館主親自賜予,可見當初兩人師徒情義深厚。
所以此時宋二才也沒有保留什麼,直言道:“先生,犬子的傷我後續會想辦法給他治治,但想要恢複原貌估計是不大可能了。
不過,即便是這樣,我仍然會舉家之力送他科考。
”
宋二才拱了拱手,李館主了然般歎籲一聲道:“難得你有這份初心,這件事情雖然艱難,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縱觀曆史,不是照樣有右足跛、左目眇的狀元郎。
以後如何,還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。
”
“是。
”
兩人又在花圃邊聊了一會,之後回到小堂,宋添的題卷已經做好了。
卷面幹淨,字迹工整,李館主暗自點頭,坐椅子上将他的題卷大緻看了一遍。
宋添站桌邊,緊張地捏着衣袖,一顆心突上突下。
為了在入學考試上有好的表現,他最近都在學寫試貼。
今天館主所考的兩道題都在他的學識範圍之内,義經就不提了,這個很簡單,主要難點在試帖上面,寫得好不好就需要看一個人的綜合實力。
很快,題卷看完了,李館主擡頭對宋添笑了笑,之後便看向宋二才。
“添兒,你先出去等我一下。
”
看來是有結果,卻不想當着他的面提。
宋添轉頭看了看兩人,拱手對李館主道:“學生告退。
”
有模有樣的作揖禮,之後轉身退了出去。
李館主笑,捋了捋白須對宋二才道:“好好栽培,他的悟性不錯。
”
兩人的認知一至,宋二才笑問:“在分級上面,不知先生有何指示?
”
“以他的這張題卷分丙班沒有問題,不過剛剛你也聽到了,自啟蒙以來他都是在以識字背文章為主,試帖沒有主教,釋義的掌握也不知幾何。
如果去丙班,他要勤補一下試帖跟釋義。
要是在丁班,從頭開始會輕松一些,不會有那般大壓力。
”
在分班的問題上,李館主想聽取一下宋二才的意見。
畢竟他更了解自己兒子,知道什麼地方更适合。
宋二才回頭,看了眼院子裡那個小身影,對李館道:“犬子還小,讓他從丁班開始吧。
”
堂外,宋添也站在那處花圃旁,心焦地掃兩眼那些花草,再望望小堂裡面。
不多會,他見父親跟館主出來了,趕緊迎上去給兩人行禮。
李館主笑着對小娃道:“一會去領好東西,明日就可以過來了。
”
“是,謝謝館主。
”
雖然知道隻要花錢就有書讀,可到了這一刻宋添還是非常高興的。
鎮上的學館跟村裡的私塾完全不一樣,他就進來轉了轉就能感覺到濃濃的書卷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