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189章 安全到廠
李東生從棉襖内袋摸出包着油紙的手電筒,沖着對面山梁三長兩短閃了幾下。
土路拐進柏樹豁口的刹那,貨車輪子碾過個碗大的土坑,川子差點咬到舌尖。
“東、東生同志,咱這算是脫身了?”他攥着方向盤的手還在打顫,棉帽檐底下全是汗。
李東生把地圖折成四方塊塞回兜裡:“歇會兒吧,前頭兩裡地有個鎮子。”
說着掏出手帕往川子腦門上一拍,“擦把臉,你這樣跟摔進灰窯似的。”
“娘咧!方才那幫孫子真敢撞上來!”
川子突然咋呼起來,扭頭瞪圓了眼,“您咋知道樹縫裡藏着道?”
“看見洞頂岩層裂縫沒?”
李東生蹲下身扒拉碎石,“石英砂摻雲母片的走向,在勘探隊學過兩年都知道。”
很快李東生開着車走到另外一個鎮上。
鎮子口的榆樹上拴着廣播匣子,正播着《紅梅贊》。
郵局窗口前頭排着戴紅袖箍的大爺,見着卡車就喊:“同志!停靠得交兩分錢!”
“勞您駕,要發電報。”
李東生跳下車,袖口在玻璃窗上蹭出條水痕。
他從衣兜裡摸出鉛筆頭,在電報紙上刷刷寫下:北風收麥九袋。
櫃台後頭梳麻花辮的姑娘撲哧笑了:“同志,現在都興寫革命标語,您這電報跟對暗号似的。”
李東生把工作證往台面一按:“照發,記紅星廠賬上。”
……
紅星廠傳達室裡,王大壯攥着電話筒的手直哆嗦。
“什麼?卡車遭了埋伏?”他沖着話筒吼得唾沫星子飛濺,“東生說今晚接應?中!我這就套騾車!”
擱下電話一轉身,正撞見金花端着搪瓷缸子立在門框邊。
滾水潑在她藍布圍裙上洇開一圈,人還跟釘在地上似的。
“東生他...”
話沒說完倒先哽住了。
“嫂子别慌!”李秋生從賬本堆裡擡起頭,鼻梁上的圓框眼鏡滑到下巴颏,“我哥命硬着呢,上回在後山讓野豬攆了二裡地...”
話沒說完被李春花抄起算盤敲了後腦勺。
王大壯趕緊說:“春花,嫂子,你們都别慌,我現在就去接東生哥。”
他準備騎着二八大杠出去。
李春花趕緊拉住他。
“你這玩意兒,還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?”
“好歹,拉個騾車去啊!”
也是可憐紅星廠沒有車。
王大壯一聽也是這麼個道理。
還好這年頭廠子送貨,沒車就背着騾車。
很快,王大壯就按着李東生說的村鎮趕緊抽着騾車過去。
……
卡車駛進柏樹鎮沒多久,王大壯的騾車便呼嘯而至。
騾子鬃毛上挂滿冷霜,一動不動就喘着粗氣。
車還未完全停穩,王大壯便從車上一個大跨步跳下,撲到李東生跟前,眼瞧着劈頭蓋臉就是一句:“東生哥,真是吓死我了!聽說你們被人埋伏,這要是出點啥事兒,廠裡老的少的不全都得紅了眼圈兒?!”
李東生扒拉了下帽檐,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就咱這條命,賠了怕都沒人收。”
川子扶着車門下來,聽了這話,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:“東生同志,被追那會兒你咋不見有這份兒閑心呢!”
王大壯趕緊一把扶住川子。
“這位同志是……”
李東生說:“市裡幫我送貨的司機同志。”
王大壯趕緊說:“辛苦你了!同志!今天晚上不嫌棄的話,就在我們紅星廠宿舍住吧。”
川子搖搖頭。
“不用了,先看看零件吧!”
李東生拍了拍後車廂,壓低了聲音道:“全在呢,紮皮機零件一點不少。大壯,趕緊套車帶上我們走,一會兒變了天,我怕飛浪那幫人追上來。”
一行人匆匆上了騾車。
騾車碾過砂石路的時候,李東生不時回頭掃一眼周圍,直到再也看不見貨車追擊的影子,才稍微松了口氣。
“回去後記得找個密倉,把紮皮機配件藏妥當。飛浪那幫人不吃了虧不算完。”李東生沉聲說。
“哥,你說飛浪廠攪和半天,可就真想攔咱一台車?”
王大壯皺眉尋思,“這一回手沒伸着,恐怕還得來點更陰的。”
“說不定廠裡有人走了風。”
李東生語氣輕得聽不出火氣,但一句話卻像炸雷一樣,把王大壯楞得煙灰灑了一膀子。
“東、東生哥,你這話啥意思?”川子不安地瞪起眼,連忙湊近。
李東生沒有再說話,臉上一時看不出悲喜。
——
等騾車晃晃悠悠回到紅星機械廠天井,天還沒大亮,廠裡卻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。
傳達室門口,不知道誰挂了個臨時罩燈,燈泡的黃色光圈打在厚重的積雪上,顯得分外刺眼。
廠大門一開,守夜的大爺見了李東生的身影,激動得差點丢了大衣,一邊扯着嗓子叫喚,一邊掏出哨子叼嘴裡吹,一時間整個廠子好像醒了鍋。
“李副廠長回來了!人和車都安生!”
這一嗓子不要緊,摟着棉衣的工人們紛紛從宿舍裡湧出來。
大爺頭一哄嚷:“快來看咱寶貝!這回真帶回來了!”
說着不等人上前,便直接繞到車廂後頭,揭開氈布朝裡探了半身子。
李東生從騾車跳下來,見人多,趕忙用手一壓,笑着高聲道:“鬧啥,胳膊腿兒全綁這兒了!就差進廠那一步,别圍着車,先去鍋爐房捧碗稀飯灌灌肚子!”
可人群不買賬。七嘴八舌的聲音瞬間蓋了過去:“李師傅,這一趟還遭追不開的?”
“這紮皮機帶回來了,好歹咱手裡的牛皮袋子不用虧成土豆袋了!”
李東生擺了擺手,語氣松緩,“就甭誰家菜園栽秧似的了,大活兒留着廠裡幹,好機子也得落地正經使。往後趕工的時候,也省得手紮得全是血口子。”
工人們一聽,頓時笑成了一片,幾個人簇擁着便要上前搬零件。
而李秋生此時站在人堆裡,手揣在棉襖兜裡沒動,深深扣着帽檐遮住額際的目光。
他不聲不響掃過每一張臉。
夜已深,廠房裡的燈亮得格外刺目。
等将紮皮機配件搬入倉庫,李東生便叫上幾名幹将連夜商議。
他坐在一頭,低聲道:“今晚廠子人心浮,怕還有些盤根錯節的東西需要理順。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