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即将噴薄而出的希望，讓他幾乎窒息。

　　不到五分鐘，雷然的手機瘋狂地響了起來。

　　他顫抖着手接通，一個急切甚至帶着惶恐的聲音傳來：“喂？雷經理嗎？我海洋局王明啊！哎呀，誤會！都是誤會！您看您，認識趙司長怎麼不早說呢？海域續期申請是吧？趕緊的！趕緊把材料送過來！不不不，您在哪？我派人過去取！馬上！立刻辦！保證今天下班前給您續上！”

　　王局長的聲音宏亮而谄媚，透過話筒清晰地傳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。

　　閻月清朝雷然擡了擡下巴：“雷經理，昨晚不是讓你安排了人送材料麼？倒也不必讓王局長真跑這一趟吧？”

　　雷然有點尴尬，資料是現成的，但他昨晚傷心着呢，哪裡知道閻總會這麼厲害？

　　跑外售的小齊看出雷經理的緊張，連忙道：“閻總，雷經理安排的我去！我現在去，馬上去！”

　　他抓起桌上早已準備好的申請材料，幾乎是跌跌撞撞沖出了會議室。

　　小齊的速度很快，揚起的笑容裡，不僅有能幫雷經理解圍的欣喜，更多則是看到希望的激動！

　　“昨晚聊的第三點，資金不足？”閻月清的目光轉向了還沒回過神的衆人，平靜道，“會計是誰？賬本帶來了麼？”

　　老張頭一個激靈，猛地站起身，緊張得語無倫次：“閻總，我是張會計，賬本什麼的都準備好了——”

　　閻月清朝君九揚首：“要多久？”

　　“用上君家新開發的軟件，大概一小時就能獲得十五年的基礎數據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閻月清的聲音平靜無波，“張會計，去和君九做交接。”

　　老張頭懵懵地點頭。

　　一小時？十五年的基礎數據？

　　什麼東西？

　　他們說的應該不是賬本吧？

　　他當了幾十年會計，算賬有多麻煩，自己心裡還是清楚的！

　　閻總剛接手公司，拿着一個新開發的軟件就能看完公司十五年的賬？

　　沒那麼誇張吧？

　　他揣着懷疑，抱着厚厚的賬本上前：“君先生，這是十五年手工賬，去年電子化後也導在U盤裡了……”

　　君九已架起銀色設備，屏幕亮起幽藍的光，形成了一個3D可視化區域：“U盤給我，紙本放掃描區。”

　　“滴——”随着輕響，設備自動翻頁掃描。

　　賬本有厚厚的幾十冊，放在機器上，它翻得哒哒哒的，比一目十行還快。

　　同時，U盤的數據也在飛快導入電腦，君九指尖在虛空中快速劃動，無數數據流在屏幕上聚合成動态圖表。

　　“這…這是存貨周轉率曲線？！”老張頭突然指着屏幕驚叫，“我前兩個月熬了三夜才算出來的數！”

　　年輕出納小江倒吸涼氣：“連壞賬計提比例都标紅了！張叔您不是說這個最費時嗎？”

　　對于看不懂财務報表的人而言，瞧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鐵定頭暈！

　　但現在，這個小小的辦公室裡，沒有人顯現出半點無聊或是疲累的表情。

　　大家津津有味地看着新技術快速分析着公司十多年來的财務情況，偶爾低聲輕語幾句。

　　不知是誰喃喃道：“有這種技術……公司絕對能翻身！”

　　先前對閻月清的懷疑，此刻在新技術面前一掃而空。

　　一小時後，君九平靜報數：“近三年毛利率：18.2%、5.7%、-31.4%。現金流斷裂點在八個月前。”屏幕同步彈出對應的憑證頁影像。

　　“全對……”老張頭手指掐進賬本封皮，“我兩周才理清的脈絡啊！”

　　小江突然苦笑：“張叔，這軟件一小時幹的活，夠咱算半年吧？”

　　老張頭看向閻月清，喉結滾動：“閻總，這技術……我們這些老會計是不是該下崗了？”

　　“恰恰相反。”閻月清指尖輕點屏幕，負債圖表瞬間高亮，“傳統經驗+實時數據，才能救活海星。”

　　她頓了頓，又道：“公司現在所有銀行賬戶的密碼、密鑰，都歸你管理？”

　　“是……是的閻總！但……但賬戶裡……都沒錢了！一分錢都沒了！”

　　“别緊張，坐下說。”閻月清示意他坐下，然後轉向君九，“小九，調出ES銀行對公賬戶界面。張會計，報你的最高授權賬号。”

　　老張頭哆哆嗦嗦地報出一串長長的數字。

　　君九在平闆上飛快操作，然後将平闆推到閻月清和老張頭面前。

　　閻月清伸出食指，在平闆上一個需要指紋和虹膜雙重驗證的位置按了下去，同時看向屏幕上的虹膜掃描器。

　　十秒鐘，錢到賬。

　　老張頭聽到短信的聲音，下意識地湊近屏幕，看到那個代表着海星公司主賬戶的餘額數字時，瞳孔驟然收縮到極緻！

　　那串數字的長度……遠超他的想象！

　　他以為自己眼花了，使勁揉了揉眼睛，又看了一遍，然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，幸好被旁邊的椅子背擋住。

　　“閻……閻總……這……這……這……”他指着屏幕上那一長串令人頭暈目眩的零，舌頭徹底打結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　　那是他做了一輩子小會計，做夢都不敢想象的龐大資金！就這麼安靜地躺在了公司那原本空蕩蕩的賬戶裡？！

　　閻月清仿佛沒看到他的失态，語氣依舊平淡得像在點菜：“銀行抵押貸款的本金和截至今日的利息，今天下班前全額還清。三天内，結清所有拖欠的員工工資，按三倍标準補齊。時間範圍，就從雷經理接手後開始拖欠的那天算起。具體名單和金額，你跟雷經理核實……

　　宏鑫飼料廠等所有供應商的款項，連本帶息，在七天内支付完畢。再從賬戶裡撥出專項資金，要求立刻采購最高品質的餌料，确保養殖場今天之内必須投喂到位，采購量按最大需求儲備一個月……”

　　閻月清每說一條，老張頭臉上的血色就多一分，到最後，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已經激動得通紅，眼神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和幹勁！

　　“時間上如果太緊，我安排人來幫你？”

　　“不用不用！我立刻就去辦！保證在規定時間内全部完成！”老張頭聲音洪亮，充滿了力量。一把抓起桌上的老式計算器和賬本，動作快得像一陣風，沖出了會議室，仿佛瞬間年輕了二十歲！

　　他要算賬！他要打錢！

　　他要讓所有人知道，海星活過來了！

　　閻月清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一直處于呆滞狀态的小王、和努力消化眼前一切的老方身上。

　　“小王。”王豔被點名，一個激靈站得筆直。

　　“你的任務——”閻月清看着她，“第一，立刻聯系之前中斷合作的分銷商，告訴他們，海星不會倒，我們有最充足的資金和最好的産品。之前的合同，我們願意重新談，條件是：他們必須按照新制定的、更合理的市場價進行結算。願意的，繼續合作。不願意的，列出名單，後續會有新的渠道替代他們。”

　　“第二，準備好最優質的貝類和石斑魚樣品，稍後我會給你國際貿易集團‘藍海之源’的聯系方式，把樣品和我們的全部質檢報告發過去。告訴他們，我們尋求長期、穩定、高端的合作。能不能談下來，就看你們的本事。”

　　小王聽着閻月清清晰果斷的指令，尤其是聽到“國際頂級海鮮貿易集團‘藍海之源’”，整個人都懵了。

　　那是他們這種小公司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渠道！閻總竟然能直接對接？！

　　巨大的沖擊讓她腦子一片空白，隻剩下本能的激動：“是！閻總！我馬上去辦！馬上去聯系！”

　　說完，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跑了出去，臉上是狂喜和不敢置信交織的表情。

　　最後是養殖場的主要負責人秦天以及倉管老方。

　　秦天先發言：“閻總，貝類死亡很突然！我們檢測了水質沒什麼問題，懷疑是新型病原或者底層沉積物毒素，需要專業機構深度檢測。石斑主要是斷料四天，加上設備老化供氧不足，應激反應才導緻出了問題……”

　　“好。”閻月清點頭，撥通了第二個電話，用流利的英語道：“威廉博士，我需要你團隊裡最好的海洋病理和水産應急響應專家，乘坐下一班飛機來華國海都。坐标和初步情況報告現在就發給你。優先事項：診斷并控制貝類大規模死亡事件，穩定受應激的魚類種群。預算不限。落地後24小時内我要初步評估。”

　　對方答應的很爽快。

　　挂斷電話，閻月清道：“解決技術問題需要時間，但專家和錢到位了，方向就有了。設備該修的修，該換的換，餌料立刻恢複供應，最大限度止損。給你一個小時，把所有資料準備齊全。等專家到了，你全程對接，配合他們找出問題根源。專家組的所有費用和物資需求，直接向張會計申請，實報實銷，無需審批。”

　　“專……專家組？！國際的？！”秦天徹底驚呆了，随即是難以言喻的振奮和狂喜！

　　國際專家來救他的魚了？！他有救了！養殖場有救了！

　　這位新老闆，簡直是天神下凡啊！

　　“閻總，我……我都記下了！資料都有的！我這就去整理！很快就好！”秦天聲音洪亮，充滿了被重視和被理解的激動，說完立刻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。

　　剩下幾人看着眼前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女子，感覺像在做夢！

　　不到兩小時，壓在海星頭頂的幾座大山竟然全搬走了？！

　　破産清算？無限期擱置！

　　海域續期死局？部委司長直接下令，區局求着辦！

　　債務和現金流崩盤？天文數字的資金瞬間到位！

　　養殖技術危機？國際頂尖專家團隊火速馳援！

　　如果說之前雷然還對閻月清有着懷疑的情緒，現在這麼一通操作下來，他隻想跪着磕頭。

　　君九接了一通電話，依舊保持着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，可現在誰看他，都隻會覺得——好認真工作的男人！好有魅力的助手！

　　“月總，所有指令已同步下達。ES銀行資金流監控正常，凍結令确認已生效并傳達至法院，石書記和趙司長處已收到反饋，海域續期預計下午可以完成。‘藍海之源’和‘國際海洋生物病害防治中心’的對接人已經聯系上，相關資料和需求已發送，他們表示将立刻組建團隊，下午準時抵達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閻月清應了一聲，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看着外面破敗的廠區。

　　逆行的光打在她的發絲上，竟有一種沉靜而堅韌的神感。

　　她繼續道：“雷然，海域續期辦完後，立刻開始招聘。招聘專業人才，尤其是養殖技術、貿易方向的。薪資和福利，按行業最高标準的150%執行。另外，聯系工程公司，明天來現場勘查，我要在一周内看到廠區翻新和環境整治的方案。”

　　“明白。”雷然感動的快要落淚。

　　閻月清的目光遠處那片曾被絕望籠罩的海域……此刻在她眼中，卻如同亟待擦拭的璞玉。

　　她看得專注，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荒蕪，已然勾勒出煥然一新的藍圖。

　　片刻後，收回目光：“走吧，去養殖場看看。”她轉身，步伐沉穩地向外走去，仿佛剛剛那場在衆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風暴，對她而言，不過是拂去了一點塵埃。

　　但雷然深刻地知道——海星公司的命運，在這一刻，被徹底改寫了。

　　在他們幾人去養殖場時，新老闆空降的消息如同飓風般、迅速傳遍了公司殘存的員工和家屬耳中。

　　“什麼？海域續期……辦下來了？今天就辦？！”

　　“工資……全發了？！欠的都補了？！”

　　“靠！我的到賬了！不對啊——怎麼感覺多發了？”

　　“銀行的錢還了？我們不用破産了？！”

　　“國際專家要來救我們的魚和貝了？！”

　　難以置信的議論過後，是死寂，然後是壓抑不住的狂喜和哽咽。

　　許多留守的、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的老員工，紛紛放下包袱，自發地回到公司。

　　他們沒有湧向閻月清的辦公室，而是默默地拿起工具，開始清理公司周圍叢生的雜草，擦拭蒙塵的窗戶，整理散亂的倉庫……用最樸實的行動，表達着他們劫後餘生的感激和對未來的重新期盼。

　　養殖場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一些，閻月清帶着幾人看了一圈回辦公室時，正好碰上趕回來的小齊。

　　他帶着新鮮出爐、蓋着鮮紅印章的海域續期許可證回來，竟發現短短幾小時，公司的面貌大變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