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卷 602 憤怒的質問
她不是走了嗎?!她怎麼會在這裡?!
昂貴的米白色外套被随意丢棄在角落的椅子上,絲質襯衫袖口高高挽到手肘,沾着汗水和不明污漬。
看着醫生們忙碌的身影,她的側臉緊繃得沒有一絲血色,鬓角被汗水浸濕,幾縷發絲狼狽地貼在額角。
見紀黎僵在門口,閻月清連忙伸手,拉住紀黎的胳膊:“這裡太亂了,我們出去等。”
紀黎失神茫然地任由她拉着,跌跌撞撞地被帶出病房。
vip套房有兩個房間,中間以巨大的玻璃窗隔開,可以清晰看到裡面的搶救場景。
兩人并肩站在窗外,透過玻璃,隻見主治醫生正安排搶救。
“除顫!清場!電擊!”
刺眼的電光在奶奶瘦弱的胸膛上閃過,身體随之彈起又落下。
心電監護儀上的直線依舊頑固地延伸着,刺耳的蜂鳴聲是死神的倒計時。
“再來!充電200J!”醫生的聲音帶着破釜沉舟的決絕。
醫護人員的身影在病房内快速移動,汗水浸濕了他們的後背,監護儀上的直線卻像一把刀子刺進衆人心裡。
一股窒息感湧上心頭……
閻月清下意識看向紀黎,男孩的臉色慘白,全身都在顫抖。
這個畫面對一個八歲的孩子而言,實在太殘忍了。
她搖了搖頭,把窗簾拉上:“小黎,先别看了,我們去門口等候吧。”
紀黎的理智瞬間被這句話點燃!他猛地甩開她的手,雙目赤紅,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幼獸,用盡全身力氣對着閻月清嘶吼,每一個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:
“是你害了奶奶!!!”
“什麼新藥緩解痛苦?!都是你的實驗!!”
“你把我奶奶當什麼了?!當試驗品嗎?!!!”
“騙子!殺人兇手!你裝什麼好人!!!”
他聲嘶力竭,小小的身體因為極緻的忿怒而劇烈顫抖,指向閻月清的手指如同淬毒的匕首。
病房裡緊張的氣氛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指控凍結,閻月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她緩緩轉過頭,看向暴怒的男孩。
面對這足以撕裂一切的指控和恨意,她臉上沒有委屈,沒有憤怒,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,以及……一絲清晰的痛楚。
那痛楚并非來自被冤枉,更像是看到紀黎被仇恨吞噬的無力。
本以為好幾個月過去了,紀黎在學校和療養院的潛移默化下,對自己應該會有些看法上的改變。
誰知道……
居然越演越烈?
難道,秦悠然和錯誤記憶的影響對他而言就那麼的深刻?!
她剛要說話,玻璃窗内忽然傳來一聲微弱但清晰、象征生命回歸的心跳聲:“滴——滴——滴——”。
緊接着,第二聲,第三聲……屏幕上的直線開始有了微弱的、不規則的起伏,漸漸連成了一條雖然虛弱卻頑強跳動的曲線。
緊繃到極緻的弦驟然松弛。
醫護人員們長舒一口氣,汗水浸濕了他們的後背。
病房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儀器重新規律的滴滴聲。
護士留下收拾東西,主治醫生推門而出,疲憊而凝重地對閻月清搖了搖頭。
紀黎在場,他原本不該說的,到底瞞不住了。
“……盡了最大努力了。老人家……恐怕就這幾日了,您……和小黎……都要有心理準備。”
“幾日……”
紀黎咀嚼着這兩個字,渾身的血液瞬間從沸騰降到冰點。
巨大的絕望和恐懼瞬間吞噬了他殘存的理智,他猛地擡頭,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閻月清,那目光不再是憤怒的幼獸,更像是淬了劇毒的匕首。
他用盡全部的力氣和恨意宣洩出口:“我恨你!閻月清!我恨你一輩子!是你害了奶奶!你滾!你滾啊!”
這聲比之前更為尖銳、更為絕望的指控,終于像一根導火索,點燃了閻月清壓抑許久的脾氣。
她深吸一口氣,眸子裡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、帶着灼人溫度的怒意。
“紀黎!”她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着一種冰冷的穿透力,壓過了男孩歇斯底裡的嘶吼,“你給我聽清楚了!”
她向前一步,目光如炬地逼視着這個渾身是刺的孩子,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和痛心——
“人,可以什麼都沒有,但不能沒有良心!”
這句話像一記重錘,狠狠砸在紀黎的耳邊,讓他激憤的叫罵聲卡在喉嚨裡,隻剩下粗重的喘息。
“我不明白!我真的不明白!從第一次見面開始,你對我的敵意為什麼就這麼深?!你覺得我幫你,供你上學,安排最好的醫療條件給你奶奶,都是為了什麼?是為了等你長大,讓你給我當牛做馬?!”
她冷笑一聲,那笑聲裡沒有溫度,隻有被深深誤解後的冰冷和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。
“紀黎,你太看得起自己了,也太小看我閻月清了!以我的實力,需要什麼樣的人才沒有?頂尖的科研團隊、高校裡無數等着資助的寒門學子、各行各業已經嶄露頭角的新銳……哪一個不是現成的、可預期的回報?”
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現實,砸碎了紀黎心中那個被秦悠然構建的、關于“陰謀”的想象:
“把時間、精力和龐大的資源,賭在你一個八歲孩子飄忽不定的未來上?等着十幾年後一個不确定的‘效力’?你覺得這種做法很聰明嗎?很符合一個你心裡商人的邏輯嗎?!”
“我閻月清還沒蠢到這個地步!”她的聲音斬釘截鐵,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這些話,像一道從未設想過的驚雷,劈開了紀黎被憤怒和悲傷完全占據的混亂思維。
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——不是辯解,不是否認,而是用一種近乎冷酷的、計算得失的方式,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“陰謀論”擊得粉碎。
病房外的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監護儀規律的“滴滴”聲依舊在背景裡微弱地響着,對比着此刻死一般的寂靜。
紀黎整個人僵在原地,臉上的憤怒和恨意如同碎裂的面具,一點點剝落,露出底下巨大的茫然和動搖。
那些指控、那些怨恨,在閻月清這番赤裸裸的“價值論”面前,突然顯得無比蒼白和……可笑?
他小小的腦袋無法立刻消化這巨大的信息沖擊和邏輯轉換,隻是本能地感覺到,自己長久以來堅信的某種東西,根基正在劇烈地搖晃。
他張了張嘴,喉嚨幹澀發緊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那雙曾經充滿刻骨恨意的眼睛,此刻隻剩下混亂和一種被颠覆後的失神。
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閻月清銳利而痛心的目光,仿佛那目光能灼傷他。
然而,骨子裡的倔強如同最後一層铠甲。
即使内心已經翻江倒海,即使閻月清的話像重錘砸開了他封閉認知的一道裂縫,讓他隐約窺見一絲可能被欺騙、被利用的另一種真相的微光……
他依舊死死咬着下唇,不肯讓那點動搖流露出來,更不肯低下那顆高傲又傷痕累累的頭顱。
“我不相信……我不相信……”
閻月清搖了搖頭,不欲與他争執過久: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。”
她關門離開。
出門後尤覺不妥,特意去護士台交代了下紀黎的情況後,她才放心離開。
回酒店的路上,閻月清有些疲憊的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。
紀黎的事情比較特殊,不同于其他綁定萌娃,他被那些“未來記憶”影響到已經失去了自我的判斷。
閻月清知道這孩子倔強認死理,卻也沒想到會這麼的較真。
用以往的善意和溫柔去感化他,隻會助長他所謂“對我越好,越是要我做點什麼”的想法。
難搞的小朋友啊。
不忍了。
把現實拆解給他看!
用鞭策的力量讓他反省,說不定效果反而更好。
她算是發現了,這小子吃硬不吃軟。


